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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来越怀疑,去年的报考军校是不是人生路上的一步昏招。
他憋在黑暗里,憋在被窝里,苦熬天明。
不,不,何苦非要熬至天明呢?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来,穿上大衣,趿拉上鞋子,摸黑出了小西屋,开了堂屋门,到了锅屋里。
他背靠烟熏火燎得变了色的锅屋墙,坐在一堆麦穰里,紧裹着大衣,抵御着严冬的寒冷。
他早经毫无睡意了。
此地,不止此地,很多地方都有“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
的说法,那“婚”
,哪怕还不是婚姻,而只是婚约,哪怕男女双方极不般配毫无感情,人们也会交口称赞的。
所以,他从别人的嘴巴里听到的都是对苟怀蕉的称颂,是对他与苟怀蕉的婚约的褒扬,都说梦胡香和苟得古做了一件大好事……这些话听得他的耳朵结了一层老茧,好在他的心没有生锈,他的脑袋还灵醒,他愈加地明白了,几乎所有与他有着所谓亲缘关联的人,都巴不得他与苟怀蕉生米煮成熟饭——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愈矩,越是得加紧向苟怀蕉亮明态度,了断与苟怀蕉间的孽缘。
拖得太久了,他想。
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又想。
大年初三这天,当苟怀蕉去茅房时,梦毒悄声问母亲:“为什么叫她睡在小西屋里?你明明知道我正在小西屋里睡觉。”
母亲说:“家里就这个条件,不叫她睡在小西屋里睡在哪里?再说,你们以后总是要一起过日子的。
俺还巴不得赶紧把她娶过来呢,巴不得她赶紧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呢。
俺这是疼你。”
“你们这是在害我!”
他的话有点儿冲。
“你老是不娶亲,俺就得为你累一辈子累到死吗?你要是早点把她娶过来,你们三兄弟就能轮流养老,俺也不用受如今这个累了。”
母亲差点发作,他见状便不言声儿了,而此时,苟怀蕉从茅房里出来,正朝堂屋走来。
一会儿过后,他说要出去办件事儿,却没明说是什么事儿。
没想到苟怀蕉却问了:“什么事儿?”
“去看过去的一个老师。”
他说。
苟怀蕉看出他不想待在家里,也看出他在躲她,但却说:“早点儿回来。”
他应了一声,就骑车出门,走出院门时,却正遇上梦向花、梦向叶两个姐姐来到,他打过招呼,便匆匆走了。
梦独当然不是去看过去的哪个老师,正如苟怀蕉一针见血的目光:他在躲她。
虽然他明白,躲,终归不是办法,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但他看得出来,待在家里,家人决不会给他机会让他与苟怀蕉单独说说话儿,而到了夜里,他们却会想法设计地把他与苟怀蕉撮合到一起。
父亲母亲急于让他跟苟怀蕉生米煮成熟饭的想法和做法很合梦向财和梦向权的心思,这两个哥哥一直极力反对他当兵,说他只顾奔自己的前程,却把给父母养老的担子一扔了之给了他们,二人间虽罅隙颇多,但在这一点上却不谋而合。
其实,他们又何尝尽过他们嘴上所说的养老义务呢?父亲母亲身体还较为健朗,特别是父亲,家里活地里活都在做,虽不能像年轻力壮的男劳力那样农忙外还出去打工挣钱,但好在有村和镇上给义务兵的一点儿补贴,也够节约的他们零花或生病所用了。
苟怀蕉昨天才来他家,他没有理由就提出让她今天回苟宅子村,而看她的作派,似乎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当成了主人;但她在男女相处上却仍是故意保持着女人的矜持,她虽说不出孔孟之道的理论,却在骨血中完满地作了继承。
他来到了县城略显冷清的街上,瞎转,真正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或者是一个有家不能归的人。
他想,军校,为什么要放寒暑假呢?
他看得出来,倘若他蜻蜓点水地给苟怀蕉一点点虚假的爱,苟怀蕉一定会很感激,比如今天,他若是邀苟怀蕉一同出来到县城看一场电影,苟怀蕉定会马上跟从——然后乘机对她提出分手。
但倘如此,苟怀蕉也定会一时误把他的假爱当成真爱,反会更加纠缠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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