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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苏东篱得到的信息是:有同乡人告诉他,你儿子在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当官。
苏东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喝茶,他把茶叶也慢慢嚼碎了,然后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我儿子早就死了。
现在这个在父亲心中已经死去的儿子是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男人,他只对76号头子李士群负责,他也只为李士群杀人。
但他从来没有亲自杀过人,他是一个书法特别好的人,所以他只会在手下送他阅处的文件上,用他喜欢的草书写下一个龙飞凤舞的字:毙!
他喜欢草书是因为人生太潦草了。
阿灿和阿乙一直在荣顺馆对面老校场路的海记小酒馆里喝酒,他们已经喝了差不多有一锡壶的酒了。
又当厨师又当小二的老海将一盘腌过的猪头肉放在两人面前时,看到了阿灿腰间鼓出来的一大块,那分明是一把枪。
老海抬起老花眼,他看到了对面灯火通明的荣顺馆,大律师陈淮安在这个专做上海菜的著名菜馆里办喜宴。
而在大饭店和小酒馆之间的这条老校场路街面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细雨。
这些细雨发出蚕咬桑叶般的沙沙声,均匀地和路灯光混合在一起,柔和地铺在了街面上。
老海叹了一口气,巍颤颤地进入了厨房。
阿灿和阿乙又各倒了一杯酒,他们的口袋里藏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的五官,已经深深地刻进他们的脑海里。
这个男人他们必须在今晚除去,因为这个男人太想除去阿灿和阿乙的上司龚放。
荣顺馆里苏响站在一堆嘈杂的声音里,她穿着老苏州旗袍行里定做的旗袍,在大堆人群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味道。
陈淮安很得体地在招呼着客人,看上去喝了一点儿酒的他精力很旺盛,有时候还会发出巨大的难抑喜悦的笑声。
苏响的面前弥漫着雾气,这些雾气和菜香、人声纠结交缠,像一道屏障一般把她和这一场喜宴隔开。
她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程大栋在江西一座不知名的山上,说不定正在擦枪;卢扬和程三思在梅娘家里;龚放没有来,那就一定待在极司菲尔路76号;自己的父亲苏东篱一定坐在太师椅上,坐成一幅肖像画的样子……然后她隔着热闹的人群看到了陶大春和陈曼丽丽,他们坐在喝喜酒的人群中,看上去他们已经像一对情侣了。
但是她能清楚地看到陈曼丽丽的目光越过了众人,一直都像一只飞累的小鸟一样,长久地栖息在看上去意气风发的陈淮安身上。
苏响知道,陈曼丽丽这一生,大概只会爱陈淮安一个男人。
那天陶大春喝醉了,他在陈曼丽丽的搀扶下一次次去卫生间里呕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喝醉了,后来他就一直趴在饭桌上睡觉。
散席的时候,陈曼丽丽扶着他摇摇晃晃地向饭店门口走去,陶大春把整个身体都伏在了陈曼丽丽的身上。
陈曼丽丽站立不稳,陶大春就像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
这时候苏响一步步向这边走来,站在了陈曼丽丽的面前。
陈曼丽丽看了一眼地上软成一团的陶大春,她不再理会他,而是望向远处的陈淮安。
陈曼丽丽像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她说我能为他死,你能吗?
苏响犹豫了半天,她能说假话的,但是此刻她不想说假话。
陈曼丽丽就笑了,说,你不能。
陈曼丽丽转过身的时候,苏响发现她的眼圈红了。
她努力地把陶大春拖了起来,再把陶大春的右手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饭店门口走去,像一对患难与共的夫妻。
走到门口的时候,陶大春竟然转过身来,大着舌头努力地发出一组含混不清的音节: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然后他打了一个悠长的酒嗝。
苏响久久地站在原地,看着陈曼丽丽扶着陶大春出了店门。
站在荣顺馆门口的一堆光影里,秋天的风一阵阵地吹来,让陶大春差点就吐了。
陈曼丽丽叫了一辆黄包车,她努力地把醉成烂泥的陶大春扔上车,然后车子就消失在上海白亮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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