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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冬,燕京的雪仿佛再不会融化似的,气势汹汹地从塞北翻山越岭而来,呜呜刮风,簌簌落雪。
暮色四合,候鸟南飞,天一亮,推开门,便是白茫茫一片玉树琼枝了。
庭苑中的积雪日日有人清扫,至夜间,却不知不觉又砌满白玉似的积雪。
正旦将至,宫中各处殿宇都已挂上红色灯笼,引路用的羊角灯外都覆上一层红色的縠纱,烛火透过勾勒了吉祥寓意图案的縠纱映到雪地上,便是一只只游动的鱼儿泛出荧荧波光。
但少顷,就被深一只浅一只的脚印驱散开来,化作污秽的雪水。
池再手提羊角灯,正给唐潆引路,两人一路疾行,只图走得快,不图走得稳,即便前方积雪未清都径直踩着鹿皮靴子迈过去了。
穿过月亮门,池再一不留神踩进了几乎没过小腿肚的雪堆中,待他龇牙咧嘴地将两条腿一前一后□□时,还顾不上拍掉沾到的残雪,再抬头时,只见主子早没了人影。
池再“哎哟”
一声,急得满头大汗,急忙大步上前去追,心里更止不住地将东边西边南边北边能叫得上名儿的菩萨佛祖全求了一通,只盼太后过了这夜,高热便能平平安安地退下来。
太后是前几日生的病,病得不算突然。
秋风四起时,她便畏冷得很了,时常咳嗽,宫中虽还未到生地龙炭火的时候,长乐殿中却已是暖意融融。
饶是如此,前几日忽逢冬日暖阳,白昼时,她在庭苑中晒了会儿太阳,回来时还好好地,夜间却陡然起了高热。
这几日,太医开药调理,唐潆又寸步不离地陪护,若非昨日见了气色,太后撵她回去,她不定都将御案搬到长乐殿了。
然而脑中紧绷的弦还未放松,适才她在宣室殿中要就寝时,长乐殿忽有宫人来禀,太后的病情竟加重了。
唐潆听闻,立时掀了被褥起榻,随手捞了靴袜套上,便直往外去。
她行色匆匆,池再本随她同行,见她实在穿得单薄,忙又折返回去,一面追赶她一面给她披上氅衣。
这会儿子,又跟丢了。
池再气喘吁吁地追到长乐殿,却见忍冬与青黛将医正送了出来,更随手带上了殿门。
池再不明所以,又不敢贸贸然闯进去,便手提羊角灯尾随三人在后,医正与忍冬说着话,他零零碎碎地听懂六七分。
大意是说,殿下心事繁重,郁结不清,眼疾又拖累了体质,故而如今身体虚弱,容易生病。
一两服药是治不好的,却又不能将药当饭吃,唯有固本培元,重中之重是将心结解开。
这些话,从治眼疾起,忍冬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她现下只关心这高热几时能退,便出言将医正的话打断:“大人方才说,明日殿下醒来便能退热?”
医正脚步微顿,瞅了瞅四下,才叹了声气,坦诚道:“我已行将就木,不妨直言罢。
方才的话只是半句,另有半句,我倘若当场说了,只怕陛下龙颜大怒,反乱了人心。”
众人皆停下步伐,呼吸微滞,如当头棒喝不知该如何应对。
池再尚且不懂,忍冬须臾间却已红了眼眶,青黛见她如此,知她心里难受,即便心如明镜,有些话却不能入耳,让她听得通透。
于是,青黛将医正引到一处,问他另外半句是甚。
医正浑浊的双目中浮现出沉重与惋惜,他压低了声音,愈显得沧桑:“倘若明日醒不过来,只怕……唉……”
长乐殿。
殿中没有旁人,连侍寝的宫娥都被屏退。
太后躺在榻上,通明烛火映着她清瘦的面容,唇色苍白,两颊却是异样的红润,连日的病痛将她调养好了些的身体又折磨得十分虚弱。
她紧闭双目,口中偶有呓语,却听不清说的什么,至少不像燕京的官话,像是吴侬软语,缠绵缱绻,引人倾心。
大抵,是金陵话罢。
唐潆这般想着,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从被褥里抽出太后的手来,小心翼翼地窝进自己双掌间揉搓。
直到她冰凉的手回暖了些,才重新将它放回被褥中,接着,又抽出她的另一只手,帮她捂暖。
再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时,唐潆站起身来,给她掖好被角,不经意间触摸到她的脸颊。
滚烫的体温,使得唐潆不由心中一紧,她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太后被烧得通红的脸,都没察觉到鼻酸,眼泪忽而就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了下来。
昨日明明转好了的,今天却陡然加重,这称不上是好兆头。
适才医正答话时吞吞吐吐,面有豫色,意味着什么,唐潆心中都明白得很。
可是,她明白是一回事,旁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既如眼下,不知是急是忧,她明明哭了,还将眼泪擦掉,跪在榻前强颜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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