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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2年盛夏的一天,一位身体敦实的年轻人拄着乌木手杖从莫斯科一所医院的两扇厚重的橡木门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空军弗伦奇式翻领上衣,散着军裤的裤腿,浅蓝色的领章上有三个上尉衔标志的小方块。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女人把他送了出来,像上次世界大战中女护士戴的那种红十字头巾给她那善良可爱的脸上增添了几分庄严的神情。
他们在门口的平台处停了下来。
飞行员摘下揉皱的、退了色的飞行帽,笨拙地把护士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而护士却用双手捧住了他的头,吻了吻他。
然后他就一瘸一拐地、快速走下台阶,头也不回,穿过医院长长的建筑物顺着河滨的柏油路走了出去。
身着蓝色、黄色、棕色睡衣的伤员们从窗口向他挥动着手、手杖和拐杖,他们喊着什么,劝告着什么,祝他旅途顺利。
他也向他们挥着手,但是可以看得出,他想尽快离开这座高大的灰色建筑物,于是他转过身去,背对着窗口,以便掩饰那激动的心情。
他轻轻地拄着拐杖,迅速地,用一种奇特的、笔直的、跳跃式的步伐走着。
如果不是他每迈一步都要发出轻微的吱吱声,谁也想不到这位身材匀称、结实、敏捷的人被截去了双脚。
阿列克谢-密列西耶夫出院以后就被派往位于莫斯科郊区的空军疗养院进行彻底的治疗。
斯特鲁契柯夫少校也要到那里去。
疗养院派汽车来接他们。
但是密列西耶夫对医院的领导说,他在莫斯科有亲戚,一定要去看看他们。
于是,他把背包留给了斯特鲁契柯夫,就徒步离开了医院,他答应晚上乘电气火车回疗养院。
其实,他在莫斯科并没有亲戚。
只是他非常想看一看首都,迫不及待地想试一试自己独立行走的能力,想在与他毫不相干的喧闹的人群里挤一挤。
他给安纽塔打了电话,请求她——如果可以的话——在十二点左右和他见上一面。
在哪儿呢?唉,到底在什么地方呢?……那就在普希金纪念碑旁,怎么样……这不,他现在就一个人顺着河堤走着,在花岗石堤岸之间流淌着的雄伟的大河在阳光下闪耀着鳞片似的细碎涟漪。
他贪婪地用整个胸膛呼吸着这夏日温暖的、散发着某种非常熟悉的、令人愉快的、带甜味的空气。
周围的一切多么美好啊!
他觉得所有的女性都很漂亮,树木青翠夺目。
空气是那样清新,令人陶醉,使人感到像喝醉了酒似的头脑发晕;空气又是那样透明,以致失去了远近的概念,似乎只要伸出手就能摸到这些古老的。
从未见过其真面目的克里姆林宫城墙的墙垛,摸到伊凡大帝钟楼的圆顶,摸到那个横跨水面的弧线形巨大舒缓的桥拱。
城里飘浮的那种令人陶醉的、微甜的气味使人想起了孩提时代。
这种气味是从哪儿来的?心为什么这样激动地跳着?为什么回忆中的母亲不是瘦小的老妇人,而是年轻、高大、长着一头秀发的妇女?他不是一次也没有同她到过莫斯科吗?
迄今为止,密列西耶夫只是从报纸和杂志的照片上,从书本上,从那些来过莫斯科的人的讲述中,从午夜沉睡的寂静里敲响的古老音乐钟的悠长的钟声里,从收音机里那喧闹而响亮的进行曲中来认识首都的。
而现在,宽广而美丽的首都就展现在他的面前,只是在夏季耀眼的烈日照射下显得有些疲倦。
阿列克谢沿着克里姆林宫旁边空旷的河堤向前走去,在凉爽的花岗石护墙旁小憩,看了看那在墙脚下发出拍击声的为一层彩色薄膜所覆盖的灰蒙蒙的河水,然后慢慢地走上红场。
菩提树花开了。
在柏油路和广场中间,被修剪得很平整的树冠上盛开着一片片素雅而芬芳的黄花,一群蜜蜂忙忙碌碌地嗡嗡叫着,既不理会过往汽车的嘟嘟声,有轨电车的呼嗑声和咯吱声,也不理会发烫的柏油路上颤抖的、散发着石油味的热气。
啊,莫斯科,原来你就是这个样子!
阿列克谢在医院养了四个月之后,深深沉醉于莫斯科的夏日美景中,以至于没有马上发觉,首都也被上了军装,而且——正如飞行员所说——处于一级戒备状态,也就是说它随时可以去迎战敌人。
桥畔一条宽广的街道已被圆木做成的、填满沙子的巨大丑陋的街垒堵住了;桥头上耸立着一些正方形的、四面有枪眼的水泥碉堡,它们就像被孩子遗忘在桌上的积木。
红场四周灰色平坦的地面上,楼房、草坪和林荫道都涂抹上了五颜六色的油彩。
高尔基大街上商店的橱窗都被护板钉死了,填满了沙子。
胡同里设置了用钢轨焊接的,生了锈的棱形拒马,也像是被任性的孩子散落和遗弃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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