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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敢撵了姑娘走?”
可人笑了,眉眼里还带着两分国公府珠大爷身边第一人的傲气;回忆贾珠屋子里堆积的绫罗绸缎、熏染的馥郁香气,只觉这屋子实在住不得人。
“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没听见咱们来时,老王爷拿着球杖指着老爷骂他窝囊废吗?这边比咱们老爷身份高的多的是,趁早把你身上的傲气收起来吧。”
迎春说着话,就脱了身上脏兮兮的衣裳,要去沐浴。
可人忙赶着伺候迎春沐浴,待她坐在木桶里,才想起这边没有迎春的衣裳,正想着,就听糊了粗糙一层纱的窗子外,费大喊:“可人,你出来,把神武将军给姑娘和你买的衣裳捎带进去——真没想到你这丫头值那么多银子。”
可人低低地啐了费大一声,想着贾赦应当把银子还给冯唐了,出来抱了大大的两个白地红花的包袱进去,纳闷地想神武将军怎么料到她们要在西山多住几天?瞧这一包衣裳,也够她们一个月穿的了,将包袱放在床边没有螺钿也没有雕花的立柜上,揭开了取出一身粉色的肚兜、水绿亵裤并一身月白的中衣、中裤拿给迎春,待大营里咚咚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的吆喝声响起,就替迎春掖了帐子,去床对面的炕上躺着,想到这被褥是旧的,就疑心有怪味道,疑心到怪味道,越发地睡不着,听迎春的呼吸平缓了像是已经睡熟了,自嘲地想人家千金小姐都睡得着,她一个丫头,反倒挑三拣四的瞎矫情,于是翻身就也睡了。
睡梦里,忽然一阵呼喝声传来,迎春、可人吓了一跳,望见天色还黑着,料想是人家要在校场上操练了,就拿了被子蒙住头依旧睡了。
这一睡可人直睡到金光满窗的大中午才起身,起来后望见迎春自己墨了满满一砚台的墨汁正拿了就摆在这边的羊毫练字,因瞧见她的字歪歪扭扭,远不如贾珠的顺溜,就也没生出什么怀疑来,自己个洗漱后,瞧迎春那墨汁不细腻,就替她重新磨了满满一砚台墨汁,等费大送了饭菜来,紧赶着接了,就随迎春一同吃饭。
可人最初听见外面的呼喝声,忍不住有些心惊胆战,待过了两三天,再听就不觉得怎样;又过了七八天,一时没听见那呼喝声按着时辰响起,反倒有些不习惯;等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一大早的,还不见贾琏来接人,心里纳闷得很,瞧这屋子光秃秃的四壁,不觉想起贾珠在时,一屋子姊妹热热闹闹过生日的场面,轻叹一声,忽地想姑娘在这大营里也闷了大半个月,料想她也觉得无聊得很,昔年她曾经亲手给贾珠做了一样桂花馅的月饼,很得贾珠的欢心,既然如今跟了姑娘,不如也去做来,献给贾赦、迎春父女,讨他们欢心还在其次,要紧的事自己有个差事,就不这样百无聊赖了,丢下一句“姑娘且等着我吧”
,就转身向外去。
迎春只忙着练自己那狗爬一样的烂字,也不耐烦管她,由着她去了,练了两张字,瞧见没人指点,她这字再怎么练,都没长进,丢下笔,揉着脖子洗了手,就要吃饭,一连叫了两声可人,不见可人过来;又改口叫了一声费大,也不见费大来,心里纳罕,虽不情愿走出这屋子,但料到可人迟迟不回必定有缘由,就出了这院子去找,只瞧见两边杨树夹道的路上一堆人嚷嚷着“老王爷要军法处置了贾将军”
,心想西山的贾将军可不就是她老子贾赦嘛,也顾不得贾琏早先交代过不许出了这院子的话,也跟着人跑。
——哎呦,哪来了个小姑娘?
——怕是贾将军受不住军营清苦,把小妾、女儿都带来吧?
……
听见小妾两个字,迎春就知道哪里出了差错,定是可人走迷了路被人拿住了,人家一问,可人说是贾家人,南安老王爷就当贾赦耐不住寂寞,私自带了小妾进军营寻欢作乐;南安老王爷眼里容不下沙,所以要教训贾赦以正视听。
跑到校场前高高的红漆台子边一瞧,果然贾赦涨红了脸抱着拳单膝跪在台子上,百口莫辩地瞅着可人;可人眼泪涟涟地把头低着,好似一身在贾珠跟前无往不利的手段派不上用场一样,面上比贾赦还委屈,若不知情,还以为她是被贾赦强掳了,藏在军营的呢。
这红台下下,因今儿个中秋,大多数将士回了家,就只汇聚了约莫八百人。
站在贾赦面前的南安老王爷瞧见了迎春,指着贾赦的鼻子冷笑,“还说本王冤枉你,瞧瞧,你不但带了小妾来,还带了女儿来,是要在我这西山享了鱼水之欢,又要享受天伦之乐?”
贾赦脸上一会白一会红,先叫道:“王爷冤枉,这丫头是来伺候我这女儿的,当真不是我的小妾。”
又瞪向可人,“你这蹄子无故乱跑什么?”
可人身边还放着一堆开米大花朵的桂花枝条,她这短短十几年,遇到的最凶悍的人,也不过就是周瑞家的一流,如今跪在刀口舔血的南安老王爷面前,哆嗦着说不出话,好半天嗫嚅道:“奴婢瞧着中秋了,想着虽不能回家,也该、也该……”
“也该什么?”
南安老王爷冷笑一声,不跟可人计较,只一脚踹在贾赦身上,“要不要本王替你抬了高床软枕来?若不是有人说你有点能耐,本王肯叫你滥竽充数,踏足我这西山?”
贾赦嗫嚅着,不敢吭声,心里苦笑着,他巴不得不来西山,在他那衙门里轻轻松松睡大觉呢。
“王爷——”
迎春才走上红台子跪着,冯唐就带了冯紫英匆匆地跑来,走上台子,替贾赦说情,“老王爷,人是末将带进来的,因为贾恩侯家里出了要紧的事,不得已,贾恩侯才留了她们在西山。”
瞥了贾赦一眼,眼皮子一跳,贾赦竟然留了女儿、丫头在军营大半个月,也没跟南安老王爷提起。
“不得已?你也不得已,我也不得已,难道,所有将士都要带了家眷进来?”
南安老王爷冷冷地一笑,“谁也别再多嘴,立刻拿了军法处置,打他二十军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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