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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点了点头,因也不是乐天豁达的人,于是望着窗外飘飞的杏花,一时感慨起来,话里总难免有些凄凉伤感的意思,三两句总绕不过一个“病”
字,五六句里总逃不过一个“死”
字。
夫妻二人说着话,便相对啜泣起来。
隔着窗子,黛玉、玄玉姐弟二人听了,也跟着伤心饮泣,被那乍暖还寒的风一吹,鼻子便都有些堵塞不通,夜间便发起烧来。
如此,林如海、贾敏夫妇越发地操心,心里也越发地悲凉,隔了一日,夫妻二人便也病了起来。
在林如海,是心灰意冷地想着林家子嗣不丰,玄玉有个三长两短,他便绝了后。
在贾敏,是惦记着黛玉这般体弱,若他们两口子有个三长两短,不得不就像贾母信里说得那样,把她托付给贾母了……
于是夫妻二人的病,越发地比黛玉、玄玉的还要厉害。
住在林家的张允之,虽是客人,也少不得要“反客为主”
,先把苏州本地有名的太医请来,再把那走了没多远的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追了回来。
僧俗两家给林家一家四口看了病,那俗家的太医不好多说,只说心思郁结,并留下一纸药方便去了;那出家的癞头和尚、跛足道士,话里就少了些忌讳,眼睛望着躺在病床上的林如海,对张允之道:“忘了那张友士的话吗?林家人的病,三分出在自己个臭皮囊上,三分出在心里,若遇上了不顺心的事,那事占上四分,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他们。”
林如海躺在床上,强撑着坐起来道:“还请两位大师赐药,救一救我们这多灾多病的一家子。”
癞头和尚挠着头,嬉笑道:“痴儿,心病还须心药医,这话你们也不记得了?若遇上旁人,贫僧到可以给个还海上方救一救,偏你们,我们是要救也没法子了。”
林如海听了,倒在病榻上,哽咽说:“若黛玉、玄玉有个三长两短,我也犯不着正经做官了,左右没了奔头,倒不如等我那内人一走,便也随着去了。”
说着话,便不免落下两点眼泪。
癞头和尚、跛足道士瞧了,嘻嘻哈哈地指着林如海笑了起来。
张允之忙道:“林大人,两位大师的意思,是林家人的病出在心里。
晚辈这二人打听着,是因姨娘、奶娘在哥儿姐儿床前说些大人、太太有个万一,他们姐弟便无依无靠了,他们姐弟听了,才越发病得昏沉;他们病得昏沉,大人、太太爷紧跟着病上加病。
晚辈有个愚见,不知大人肯不肯听。”
“这些时日劳烦贤侄奔波了,不知贤侄有什么话要说。”
林如海拿着袖子,揩拭了眼泪。
张允之道:“昔日晚辈在京城,曾因生平遭遇,心灰意冷地埋怨过‘清流不存于浊世’的话,得贾家二姑娘训诫说‘做忠臣要比奸臣还要奸’这一句。
思来想去,只觉很有道理,昔日竟是晚辈钻了牛角尖,魔障了。
如今瞧,大人、太太也是魔障了,纵然百病缠身,也当乐观豁达一些,倘若看大人、太太乐观豁达了,哥儿、姐儿哪还会因担忧大人、太太一直把个眉头紧蹙。
哥儿、姐儿笑口常开,纵然是挡不住那病魔……豁朗、从容地辞别,叫哥儿、姐儿日后回想,能记得些高兴的场面,总比凄凄惨惨的,叫哥儿、姐儿一回想,便眼泪涟涟的好。”
林如海听了,一时怔忡住,嘴角微微一动,再三打量起张允之,良久笑道:“你这话很有道理。”
只觉纵然他与贾敏时日不多,也不该因自己的病,拖累得一对小女儿跟着愁眉不展,思量着,便对张允之道:“劳烦你替我们请个会五禽戏的高人来,待我劝说内人慢慢地跟黛玉、玄玉辞别。”
林如海心思细腻,伤春悲秋了几十年,张允之倒不以为三言两语下,林如海就能吟咏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这样乐天的诗句,但也依着他的话去办了。
只瞧林如海能起身后,跟贾敏说了一通私房体己话,过了小半月,贾敏出了房门,果然不把那愁容病色在黛玉、玄玉跟前露出来,引着黛玉、玄玉随着她去学那五禽戏,闲着时,虽不提起贾母、王夫人算计,也把那贾府里的人事捡着好的有趣的,说给一双儿女;若身子骨受得了,也带着一双儿女去那扬州瘦西湖边走一走。
及至玄玉四岁,果然林如海点了盐政,便举家去了那维扬地面,在扬州安顿下来。
却说贾敏给贾母的回信送到了贾赦手上,贾赦看了信,心里气恼得很,只觉他虽对贾母不够恭敬,但也不至于说是虐待——若要虐待贾母,他叫贾琏去贾政那把该他的年例年金抢过来,也就够贾母受得了。
贾赦这般琢磨着,到底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跟贾母理论,偏张狂了七个月的邢夫人,五月端午后就发动了,挣扎了一夜,生下了个七斤重的女儿。
原指望再添一个把宝玉比下去儿子的贾赦大失所望,因原先邢夫人口口声声说是文曲星转世的儿子,贾赦觉得丢人,索性去西山待了一个月,连满月酒也不肯摆。
偏八月十四回家时,去贾母那请安时,听贾母那院子里洒扫的傻大姐说了一句“真的吗?咏春姑娘当真是扫把星投生的?”
听那痴痴呆呆的话,贾赦一下子就把这笔债算到了贾母头上,虽没抱过那叫咏春的五姑娘,但想着贾母住在贾政那,就处处抬举元春、贾珠、宝玉,偏住到他这,就左瞧不上迎春右瞧不上咏春,于是八月十五那一天,出人意料地把西边的贾政一家请了来。
待到明月中空,酒过三巡,领着贾政、贾珠、贾琏、贾宝玉、贾环跪在地上给贾母敬酒时,便捧出一封信递给坐在榻上的贾母,“母亲,妹妹来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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